不是你的錯
「呃……抱歉。」沈洛年嘆了口氣，握著狄韻的雙肩，將她推離自己的懷裡，顫顫地說著。
狄韻點點頭，嫣然一笑，眼神卻有著哀楚。
一種覺悟的苦楚。
「好了，事不宜遲。」狄韻深吸口氣，撫整自己的軍服，對沈洛年說：「帶著我媽，快走吧！我頂多只能替你們隱瞞一小時。」
沈洛年點點頭，走向床邊，看著狄純。
他輕輕觸碰狄純那毫無血色的面頰，憐愛的說：「對不起，小純。」
沈洛年卻沒抱起狄純，皺眉對狄韻說：「幫我去拿些繃帶和藥品……這些總能自由領取了吧？」
「應該不難……我找院長阿姨應能輕鬆取得。」狄韻沉吟道。「不過還是沒法取的最關鍵的營養劑啊！」
「無所謂，我在另找辦法。」沈洛年說。「我現在還很缺醫療用品，順便幫我取一些。針、
線之類的。」
狄韻點點頭，輕手輕腳的離開病房。
沈洛年望著房門，吁了口氣，輕聲開口：「大魔導師，請你出來吧。」
「果然逃不過沈大哥的法眼。」老人從空無一物的窗簾後冒出，輕笑說。
老人有著蒼白雪髮、深邃皺紋，一雙精明銳利的眼眸帶著光芒直視沈洛年。
這名睿智精明的老人，正是十聖之一──大魔導師杜勒斯。
「我……應該沒資格被你叫大哥吧？」沈洛年抓抓頭說。
其實老在接近病房前，沈洛年就已察覺房內有兩個精靈反饋傳回。其中一名當然就是狄韻，而另一名在房內卻完全不見其人，施用魔法能夠達到如此造詣者，歲安城內除了十聖的大魔導師外不出二人了。
「沈大哥，不用隱瞞了。」杜勒斯搖搖頭說。「從小韻說出你的魔法光色後，我就有底了。當我詢問純姐時，她吞吞吐吐的，避重就輕，但是卻透露出百年來漸少見過的歡欣。除了沈大哥你外，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了。」
沈洛年無言地看著杜勒斯，聰明人真的很討厭。
「媽的，認出我就認出我……你待在這裡是要找我對吧？」沈洛年抬眼說。
「我原本的目的先不說……沈大哥，亂倫是不好──」
「媽啦！你說誰亂倫啊！」沈洛年罵完，才發現自己現在的處境，趕緊降低音量。
「小韻不是沈大哥和純姐──」
「媽啦！關我屁事啊！」
「可是──」
「關我屁事！」
「你──」
「關我屁事！」
杜勒斯無言地望著沈洛年。
「好，我知道小韻不是你跟純姐所生的了……」被屁成這樣，誰都無法不妥協了。
「好了，那你原本的目的是？」沈洛年聳聳肩問。
「我希望沈大哥能將純姐救出歲安城……不過我們兩個的想法似乎很恰和。」杜勒斯含笑說。「山口鎮內有我熟人，我想她會看在我的面子上，幫助你的。」
「喔？」沈洛年早知道杜勒斯和山口鎮有淵源，不然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帶著狄韻去種甦蓔了。
「稚嬉堂的主人，仙狐懷玉曾是我的相好。」杜勒斯彷彿有些窘迫的說。「看在這份上，該會替我照應。」
沈洛年呆呆地看著杜勒斯。
仙狐懷玉？稚嬉堂？不就是現在自己住的那邊……那狐狸主人跟這老小子有一腿？真看不出來……不不，就是因為和她相好，杜勒斯才老的特別快？是多常被吸啊……
「沈大哥，你似乎再想很失禮的事……」杜勒斯皺眉說道。
「呃……」沈洛年乾笑著抓頭。
「純姐就託給你了，沈大哥。」杜勒斯低頭說。「我相信你，你是最能照顧純姐的。在她心中，你永遠佔著最重要的一隅。把純姐救回來……沈大哥，拜託你了。」
媽的，好沉重……有必要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嗎？
沈洛年緊緊的皺眉，沉吟說：「我不保證……但我盡力。」
「能夠聽到沈大哥說出盡力就足夠了。」杜勒斯點點頭說。「小韻該回來了，我先走一步了。」
「等等！」沈洛年突然喊住杜勒斯，掏出記事本說。「教我一些高級的咒語吧！」
「依我對沈大哥的印象，似乎對咒語的記性不太好……」
「所以我用寫的記下來啊。」沈洛年聳聳肩說。
「這不妥……」杜勒斯雖然百年前就見過沈洛年的小抄守護咒，但還是無法理解這完全不符合魔法理論作法。
「廢話這麼多！快啦！那丫頭就要回來了！」沈洛年不耐煩地催促。
杜勒斯沉吟了一陣，對沈洛年問：「沈大哥還是用風移咒再飄行？」
「是啊。」
「那我教你個更快的風行咒。」杜勒斯緩緩唸出咒語。
「唸慢點、唸慢點！」沈洛年快速的抄寫下來。
就這樣杜勒斯一唸、沈洛年一抄，不過杜勒斯唸的還是頗快，沈洛年不耐之餘乾脆開啟少許時間能力，聽清楚杜勒斯的聲音。這下記錄了不少火系、石系、風系的攻擊咒語，還有不太實用的照明用光咒、還有方才杜勒斯藏匿病房的隱身咒、更有遁入地底空間的遁地咒……零零總總，短短五分鐘內，沈洛年的記事本多了十數條咒語，有長有短的。
「對了，你前陣子打赤濤時的那個大石頭，韻丫頭說是你的自創咒語，比石咒還要來的強，教一下吧！」沈洛年回憶當時情景，不免興奮的說。
「這……照沈大哥的唸咒速度，至少要五分鐘才能把整段咒語唸完。實在不太實用呢！」杜勒斯汗顏說。
「呃，這麼長啊？」沈洛年聽得不免退縮，不過轉念想了想，又說：「無所謂，我躲起來偷襲就不怕在唸咒時被揍啦！真是個好方法！」沈洛年自個兒說的點頭稱是。
「好吧……」杜勒斯拗不過沈洛年，只好緩緩唸出一長串的咒語。
沈洛年再度開啟時間能力，甚至輕身超速抄寫。
杜勒斯足足唸了一分鐘，才把整段咒語唸完，且杜勒斯還有心放慢速度，否則只需二、三十餘秒即成。
「媽的，還真長。」沈洛年不免不耐煩的碎唸。
「沈大哥，純姐──」
「我知道。」沈洛年打斷杜勒斯的話，拍了拍他肩，認真地對他說。
「那我走了。」杜勒斯道完，便躍出窗口，遁入黑夜之中。
沈洛年靠在床邊，用櫃上的清水沾在狄純乾裂的蒼白嘴唇上，細心的潤澤。
撫著她消瘦的臉頰，沈洛年不禁嘆了口氣，輕聲說：「小純，對不起，都是我的錯。」
「不是你的錯。」
沈洛年驚詫的看著狄純，卻不見她睜開眼或蠕動嘴唇，他頓了頓，才發覺聲音是從門口傳來。
「不是你的錯……」狄韻溫和的含笑，瞅著沈洛年說。
「韻丫頭……」沈洛年不解地看著狄韻。
如果不是自己，狄純也不會傷重瀕死、如果不是自己，狄韻也不會被牽連獲罪、如果不是自己──
「對，媽是因為你救沈絳雪而傷。」狄韻走到沈洛年身旁，抬望著他說。「但是，你並沒有直接逃跑，反倒還把媽送來醫院救治。光是這點，就足以抵銷誤傷媽媽的罪。錯的人，是那個死女人、賤貨朱君詠！」
「小惡女……」沈洛年一時之間還摸不著頭緒，只能喃語著狄韻。
「沈凡……老頭，你知道吧……」狄韻抓著沈洛年的衣襟，緊緊靠著他的胸膛，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眸內。「你知道吧！我，狄韻，喜歡你！」
狄韻滿臉通紅，坦率的表達自己的感情本就不是件易事，狄韻在平常更是死死的帶著虛偽面具，對於如何表達心中感情一竅不通，只能一昧地將心理雜亂繁絮的話說出。不過這也是最能表達自己內心的『真』，任何琢磨過的辭彙都無法清楚表達，只是虛無飄渺。只有璞玉原石才是最真、最純粹的。
「小韻……我很抱歉，我只能跟你說對不──」沈洛年說到一半，狄韻強硬地用食指堵住沈洛年的嘴唇。
「讓我說完。」狄韻紅撲撲的臉頰，更上了一層嫣紅。「老頭，我喜歡你。我喜歡的是『你這個人』，而不是虛無的『名字』。我，真的很喜歡你……」
沈洛年聽見狄韻特別強調『你這個人』和『名字』，就算在怎麼糊塗，也聽得出來狄韻已經知道了。
知道自己的身分了。
「韻丫頭，妳……知道了，對吧？」沈洛年撥開狄韻的玉指，沉重的說。
「我不管怎樣都喜歡你！」狄韻感覺的沈洛年到猶豫、沉重，難過的捶打他的胸膛。「你這臭老頭，愛裝年輕！我這柔弱的年輕小女孩這麼坦率地向你表白，你還不知好歹，大笨蛋！還不趕快點頭答應，對我說：『我也喜歡妳』！你這大變態！混帳！去死啦！」
沈洛年苦笑，挨著狄韻那陣陣捶打，其實根本沒有用力。
「臭老頭，我真的……很喜歡你……」狄韻主動擁住沈洛年的腰際，將自己埋在他的懷裡。
「妳這小惡女……算了，管他那麼多。」沈洛年嘆了口氣，也環住狄韻，輕輕的撫著她圓潤的腦勺，順著那烏黑的秀髮。
「哼哼，老頭終於掉進我的手掌心了！」
「妳這黑心丫頭，說的我好像是待宰的羔羊？」
「說你是羔羊，還真對不起羊了。」
「媽啦，誰娶妳誰倒楣！」
「你不入地獄，誰入地獄？」
「媽的，關妳屁事！」
「哼，老頭嘴巴真不乾淨。」
「別再叫老頭，就說我只有十八歲！我還該叫妳聲姐姐才對呢！」
「臭老頭明明就是老頭！還想裝年輕！」
「喂！講不聽啊！小心我抓妳脖子！」
「唉！別！別！」
「哼哼，小惡女知道我的厲害了吧！」
「可是……叫小凡怪彆扭，又不能叫小年……還是老頭的好！」
「什麼小凡小年啊！妳這黑心丫頭！」
「你倒是小惡女、黑心丫頭叫上癮了？」
「妳教得好！」
「呿！」
狄韻啐了一口，離開沈洛年的懷裡，瞅著母親狄純說：「媽就交給你了，老頭……我以一個女兒的身分，拜託你……救回我媽。」
「我答應妳。」沈洛年攬著狄韻的肩，點點頭說。
沈洛年將床單掀起，在狄韻的幫助下將癱軟的狄純揹起。
從揹著狄純從總門逃出，已經過了百年多了，沈洛年還記的當時的一一情景，彷彿多了個令人擔心的妹妹，雖然不耐煩，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對她憐愛。
她的身型、她的氣味、她的細語，依舊浮沉在記憶洋海中。
沒想到，再次揹起妳是這種情況……
沈洛年扶好狄純後，將病床上的被單纏綁住兩人，穩穩地將狄純揹在背上。
「好了，韻丫頭，先走一步了。」沈洛年接過狄韻方才準備的醫療用品後，拍拍她背脊說。「等我消息。」
「我會的。」狄韻短促的點頭說道。
沈洛年走向窗口，拿出記事本，準備試試才剛得到的風移咒。
「老頭！」
「嗯？」
沈洛年狐疑地轉頭──
唇上一暖。
那細翹的睫毛，就印在眼前。
舌尖交纏。
晶亮圓渾，映著月光的眼眸。
牽絲不斷。
「妳……」沈洛年摸著自己的唇，傻愣著。
「還發什麼呆啊！大笨蛋！白癡！快滾啦！」狄韻低著頭推著沈洛年，低聲吼著。
「呃……我……我走了……」沈洛年看著記事本唸起風移咒語，單腳一蹬，迅猛的遁入黑夜之中。
獨留的狄韻，輕倚窗台，月華灑下，那脹紅發熱的面頰延伸至耳根、頸子，久久不能消退。
「這可是我的初吻喔！臭老頭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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